小連不知這是後現代的時代
  鋼鐵可以製成蝴蝶去飛翔
  天空,被釘在牆壁上
  夢想放入燙髮器裡
  塑成一捲捲的波浪





〈有睫毛的魚〉
         ─《小蘇和小連》之一

一大早
小蘇爬出口袋
撕下貼在額頭的夢
眼睛才能張開
時鐘在小連的臉上
靜止的五點三十六分
就像小連的口水
已經乾涸
小蘇搖醒小連的眉毛
醒醒,醒醒
魚從睫毛下游出來
一隻,兩隻
小連的靈魂也游出來
沒有回頭
向著窗外游出去
小蘇穿上條紋睡衣
走到廚房
口中喃喃唸著
  小連不愛吃老鼠
  小連愛吃蘑菇
窗外有兩個太陽
一個已經中毒
變黑
一個臉色蒼白
被小連抱在懷裡
從黎明的天空中
緩緩的下降
小蘇立刻張開翅膀
從煙囪口飛出去
天空別暗了
大地別暗了
今天是個好日子呀
高樓的玻璃帷幕
映射著
小蘇和小連的飛行影子
遠方一座小小的紅色鐵橋
在城市邊緣
像嬰兒的紅色嘴唇
小連降落在橋上
而小蘇仍在天上飛著
新的雲
從舊的雲出來
那也是一種生命的延續嗎
十字架在教堂的上端等著小蘇
這天是星期天
是個好日子呀
壁上的灰泥中
有許多花瓣
還有一些亡魂的毛髮
鐘聲,被釋放
很多人都醒在未知的時刻
霧從紅色鐵橋下穿過
小連的鞋帶鬆了
一只鞋遺落何方
在上班的車陣中
被輾過
嬰兒的嘴唇更紅了
傾倒的搖籃
被霧掩沒
這時候,天空好暗呀
        大地好暗呀
        今天不該是壞日子呀
空氣像一本很厚的書
小蘇翻不開它
讀不到生命的前言和後記
就坐在教堂的屋頂上
面對著十字架
等待上帝的手
來翻閱
小連仍站在紅色鐵橋上面
底下的河水
緩緩無聲
一只鞋子在水面
還有從小連睫毛下游出來的魚
一隻,兩隻
  


〈愛是用來吃的〉
          ─《小蘇和小連》之二

神經網脈般細小的裂縫裡
一個活的世界躍於眼前
小蘇和小連之間有約定
愛是用來吃的,不是用來愛的
小鳥要養在地下室
不可養在天空
小連從地下室鑽出來
看見小蘇站在草坪上
鐮刀用微笑
割草機用牙齒
風景便整整齊齊的活在周圍
可是城市沒有風景
所以今天不進城
不去超市買豌豆罐頭
肚子餓了,就來吃愛
小連張著的嘴冒出泡泡
一個個往上飄浮
天空不懂得接收這些訊號
正如陌生的語言
總是任其漂泊在空氣中
          變成亡魂
可是今天感覺不到有風吹動
陽光已被封存在一塊塊水泥磚裡
小蘇戴上棉布手套
搬來一個銀白色的鍋子
放在水泥磚砌成的窯上
鍋子底下,火在騷動
鍋裡要放什麼下去呀
鍋裡有池塘的水
      有蜻蜓的羽翅
      有小連的臉影
也許還缺少什麼
水已沸騰,火在騷動
風景開始凌亂了
山倒在山的下面
雲吊在雲的下面
地平線上一幢幢城市樓房的黑色剪影
               互移位置
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也許是經濟蕭條
超市沒貨可進,也沒人購買
  大家都躺在地下室裡
  有人讓肉體自己腐爛
這麼頹廢也是一種奢靡
比過去更容易了
而火仍剝剝地騷動
水泥磚裡的陽光竄了出來
小蘇伸手去接
捧在棉布手套上的陽光
          多麼冰冷
像亡魂寄託的生命
卻一一復活了
他們在草坪上活動
自己修鞋,互相剪髮
       面對面微笑
這些愛尚未向人間報到註冊
只有小蘇看到了
淚水結晶成一粒粒雪白的鹽
從小蘇小小的臉龐上
滑落到鍋子裡
      火更加騷動
肚子餓了,就來吃愛
這是小蘇和小連之間的約定



〈不穿衣裳的靈魂〉
              ─《小蘇和小連》之三

這條路沒有人繼續走下去
就丟棄在後花園裡
春天來臨時腐蝕
世界從腳趾尖一吋一吋地往上消失
  花草食取天空,並加以反芻
  風也一齊來咀嚼,把天空消化
  春天是這個樣子嗎
想起有一條路還可以走時
小蘇把上帝所賜的新鞋
賜給了窗外小連的靈魂
靈魂的神秘蝴蝶,飛起
         趿著新鞋去旅行
小蘇揮手送別了小連的靈魂
就躺在一張檜木桌上
  像一本翻開的善書
  一個字一個字飛了出來
  分別去尋找需要語言的嘴唇
  而讓自己的身體完全空白
  春天也是這個樣子嗎
牆壁的裂縫中貯存了一些蜘蛛
還有小連蒼白瘦弱的肢體
         和無數死亡的細胞
         能在春天復活嗎
蜘蛛出來結網
到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捕捉離家出走的生命
小連的靈魂正在後花園的路上旅行
    蟻獅在沙中做好了陷阱
    蚜獅穿上蚜蟲的屍骸
    等候,另一次的死亡降臨
而小連的靈魂不知
不知每一朵花都是嘴唇
喊著:能在春天復活嗎
不知這是小蘇的語言
  因為沒有了天空
  一滴雨水在路上掙扎
  因為沒有了肉體
  靈魂不穿衣裳
        任風吹散
        但又自動聚合
有許多活著的時間追隨在後
小連的靈魂不會回頭
走著就走著
用上帝賜的那雙新鞋
        告訴去向
而盡頭是一座墳塋啊
有幾隻白蝶是白色的火
在黑色的地帶飛舞
小連的靈魂不會回頭
春天也不會回頭
只是,靈魂沒有穿衣裳
      風吹來,好冷
小蘇散播的語言,是詩
        卻被風稀釋
這條路沒有人繼續走下去
只有小連的靈魂用上帝賜的新鞋
一步一步前進
不穿衣裳的靈魂
唉,缺少了一對雪白的翅膀

 

〈遠方的城市〉
            ─ 《小蘇和小連》之四

遠方的城市是忙碌的
楊喚的詩是忙碌的
詩轉換為招牌、標語、口號
為人類空虛的心靈服務
  詩句的光芒雖微弱
  但在黑夜中如星,閃爍
小連嚮往城市
看著上下午各一班的公車駛過
眺望著河右岸的火車駛過
緩緩的,載運著
每一個重複的日子
沿著電線桿排列的次序
傳輸到遠方的城市裡
  小蘇出現在小連身旁
  用雙手摟著時間
  時間是多麼的軟弱
  一再的被人類複製
小蘇的眼中有許多蜉蝣泅泳
濾取了淚液中的空氣生存下去
小蘇的耳中有許多色彩駐守
因為畏懼光熱愛聲音
  至於遠方的城市啊
  有楊喚的亡魂在朗誦詩篇
忙碌的詩行走在街道上
忙碌的詩進出每一棟大樓
可是人類瞧不見
因為詩是亡魂
在空氣中飄散
  小連不知這是後現代的時代
  鋼鐵可以製成蝴蝶去飛翔
  天空,被釘在牆壁上
  夢想放入燙髮器裡
  塑成一捲捲的波浪
小連看見一個詩句飄過來
一隻黑色燕子似的
啣了一撮濕泥
飛來填補小連心中的窩巢
  小蘇雙手放開時間
  讓時間自己去流浪
  小蘇雙手摟了小連
  說:你喜歡楊喚的詩嗎
  小連回答:喜歡
喜歡是一根火柴,點燃吧
讓每個黑暗的眼睛
      都發出光芒
生命和生命對視
      互相照亮
時間在城市的上空沈思
是否該回來找小蘇和小連
城市裡人類的手
都向上舉,召喚時間
而市政府廣場上的旗桿
和時間握了手
讓時間徐徐降臨
時鐘的指針開始運轉
  工作複製著工作
  童話複製著童話
  每個人都得到了複製的時間
單調的行板響起
彷彿城市生活的音節
        由遠漸近
包圍著小蘇和小連
身體被啟動
靈魂有規律的起伏升降
  小蘇,把手向上舉
  召喚楊喚的詩
天空中,黑色的燕子成群
啣著楊喚的詩句飛行
這是一個發表作品的日子
  雲閱讀燕子
  燕子閱讀楊喚
沒有不能閱讀的眼淚
在笑容中流著
小蘇和小連閱讀著城市
城市中的每一行文字
都可以寫成樓房、道路、車站
都可以製作成楊喚的詩集
不能讀罷的詩
像燕子一直飛入小蘇和小連的眼睛
在身體裡構築窩巢
年復一年,日復一日
時間複製著時間
小連說:我的身體
       變成一冊詩集了
小蘇說:那麼
     我們前往城市吧
       把楊喚的詩散播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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