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卡車斯基)

  詩的創作與欣賞之過程,雖是相反的方向,但均可視為一場盛宴的參與,創作者是主人,欣賞者是賓客,主人在藝術上的巧設安排,賓客在作品上的尋幽探勝,均是一種美的營造與探索,或有情感的洗滌,或有心智的啟迪,或有意象的發現,賓主從中獲取樂趣,終至賓主盡歡。這是詩的一場盛宴,「赴宴,卻是唯一的救贖。」對於詩,態度的確如此。


  十二月的〈台灣日日詩〉中,謝慈笄的詩作〈赴宴〉相當突出,詩題下的引言雖然明示詩的主旨是愛情赴宴,但其實內容上亦可視為詩的赴宴,與詩相近,何嘗不是與詩談戀愛?關鍵字名詞,如:「韻腳」、「詞彙」、「意象」、「字句」、「隱喻」、「寓意」、「象徵」等為文學專門用詞,動詞如:「推敲」、「收集」、「辨認」、「揣摩」、「思索」等為創作行為用詞,作者將這些詞彙鋪設於詩行中,名為愛情赴宴,實乃詩人創作過程或讀者賞詩經驗的描述。

1、

你正在窗邊,觀測
炊煙傳送的短訊,推敲韻腳
             ——謝慈笄


  「韻腳」,是語言為講究聲音的美而設,它可以形成文字外在的音樂性,以及因韻腳而產生的心理感受,平聲調的韻腳讓人覺得輕靈愉悅,仄聲調的韻腳讓人覺得沈重鬱悶,所以有些詩人仍會暗暗在韻腳上推敲。唸誦林央敏的詩作〈劍獅曲〉,前五行尾字均押「ㄥ」韻,唸起來頗為昂揚嘹亮,後面十多行的尾字不押「ㄥ」韻,且為仄聲調的居多,如:「煞」、「尾」、「底」、「潮」、「外」、「斗」、「憶」、「勢」等,就顯得沈重嚴肅,與前五行形成反差效果,音樂性的張力弧度極大。李魁賢的〈蜜月高雄〉十八行的詩句尾字,沒有押韻,但仄聲調用了十多個,主題雖是蜜月美事,卻因內容上及句尾聲韻沈重的關係,予人的感受不免是追懷與遺憾,這也可能是作者寫此詩的用意。

2、

收集每一片掉落的詞彙,試著
辨認意象的品種
              ——謝慈笄


  「意象」這個為詩人膜拜的名詞,在詩人的筆下變化無窮,許多讀者受到詩的吸引,就是因為那迷人的意象。「意」是情與思,「象」是物與事,詩人以自我主觀的「意」主動組合任何的物與事,化為文字載體,經由讀者的閱讀思維,轉化到讀者的心中。讀者因象悟意,不見得能推回詩人創作時的原點,且有可能分歧,而產生一象多意的狀況,不免有誤讀,但誤讀是被允許的,甚或作品的誤讀率越高,作品的文學性越濃,越有欣賞或解讀的價值。碧果的詩作〈火與肉的糾纏〉,即有這種情形,意象繽紛,卻難以解讀,但它是一幅用文字寫成的抽象畫面,它不必用真實的油彩線條繪成圖畫,光是文字就讓人感受到所謂火與肉的糾纏中感官的宣洩,以及詩末的諷喻。鍾喬的詩作〈與粟太郎同遊故宮〉,運用諸多的物象來組合,營造了路途的乖舛境況,如「城市」加上「風雨」,「街道」變作「隧道」,「微光」受阻斷,「折斷的傘骨」置於「空曠的馬路」,這些物象構成的畫面,只是背景,是「島嶼的意識亂流」形成的意象,而真正重點在刻畫日本舞踏舞者粟太郎,鍾喬說:「因你已空著勞動者腹,瞬間,便全然沈浸於柔光下∮一粒時間洪流淘洗過的印石。」藝術的修養讓粟太郎沈浸在柔光照射下的文物之美中,並喻之為受到時間與淘洗過的「印石」,此處鍾喬意在稱喻粟太郎陶醉在故宮文物的專注,而以託意於「印石」的象中。

3、

當白鴿振翼,你猶疑的舞步便能
丟棄無眠與憂鬱的解答
滑翔過字句之謎
             ——謝慈笄


  「字句之謎」的現象,亦即所謂意義表達的距離遠近,距離近,讀者容易看出字句包含的意義,不隔,不成為謎,而距離遠的,讀者看不易看出字句包含的意義,有了隔閡而成為謎。詩的欣賞這種現象上,類似解謎的遊戲,易解和不易解之間,有了明朗與晦澀的爭議。吳音寧的詩〈致稻米炸彈客〉是明朗的,文字就是謎底,不用拆解;旨意是直接的,不用包裝,詩中雖有用譬喻的技巧,但都是不需再腦筋急轉彎的明喻,詩意流轉順暢,擄獲了人心上的感動。墨君的〈說你〉,十行的詩句用了五個隱喻,「你」在詩中是人還是地?難以分辨,其內含意義對讀者來說相當遠,幾已成了一則只有作者才能解答的謎,後五行的意象和前五行的隱喻跳離得太開,線索斷然,無從尋線索意,除非作者能公布「你」的真相。


4、

允諾夜色的邀請走進森林深處,
並且遵守
不在路口設置隱喻的約定
獨自步入藤蔓圍繞的城
              ——謝慈笄


  「隱喻」,是一種比附作用的技巧,通過事物來比附某種意義,巧妙異常的隱喻像陷阱一樣危險,因為詩人的任何遐想都可透過隱喻的修辭技巧呈現,像「喻旨」和「喻依」之間直以「是」連結,隱喻的效果馬上產生,而讀者就得在隱喻的陷阱中掙扎。然而真正的隱喻境界不在於用「是」等繫詞,要設置隱喻,是在意象的背後,不是在文字修辭上,讀達瑞的〈一個文書兵的下午〉詩作,像步入島嶼上潮浪圍繞的營區,那座營區,就是隱喻的境界,詩中的意象如:「天地鋪滿意念的肌肉群」、「一班戍守於風的隊伍」、「飛鳥的行徑是守候的姿態」、「在潮浪的營區,看守夢的版圖」、「闃靜的平原,汗之裝甲」、「深澀的內陸,汗之堡壘」、「繁冗的岸線,汗之巡防」等,這一切不正是隱喻著和平的遙遠?達瑞這首詩分做五節,寫一個文書兵在什後處理信函時,興起翻騰的思緒,託付營區的人事物,以戍守之意致遙遠的和平,是相當新鮮的題材,詩中的關鍵主調是「光的步伐」,其義隱喻「溫和節制」,以「迴旋前進」的方式穿越,形成「命運的平衡」及「和平狀態」。王宗仁的散文詩〈牆〉,除了隱喻「牆」是兩人之間情感上的隔閡外,還在同一個隱喻上做多種意涵上的描述,如同骨上生肌,意象豐富不少,「牆」是什麼樣的牆?是透明的,是被凍結的,是沒有附著力的,是蝕夢的,是模糊深邃詭奇迷濛的,這就是王宗仁情感上的「牆」,不許「愛」輕易說出口的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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