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紹連‧意象轟趴密室

　　
　　筆──致台灣　　◎蘇紹連

歲月不再從筆端流出，因為我已封筆
這些年來沒有歲月在紙上刻畫
紙就沒有了皺紋，沒有了傷痕，沒有了斑點
紙不需換膚，青春如往昔
往昔我化身為一枝筆
密密麻麻的字是我釋放的思想
台灣不願將他們監禁在我的頭腦裡
在封筆之前，我讓他們流乾如墨水
　　
釋放後，我的身體是一座空的監獄
台灣用我的血液去巡視，空的肺臟
巡視空的心臟，空的腸胃巡視空的腦殼
沒有任何一名思想犯在裡面
我想，台灣是在囚禁自己的另一個角色
他無形，無名，隱藏於一枝筆管裡
　　
一枝筆管果然是一座監獄的通道
被台灣棄置在書桌陰暗的角落
現在，我慣於用雙手十指敲打鍵盤
螢幕上， 每一個思想的字都失去思想
整齊的細明體字型築起一道高牆
高牆啊，倒下。台灣瘖啞了，只在心中吶喊
　　
我從來都沒有聲音，沒有語言
終端機是一個黑洞，代替了台灣的喉嚨
每一個字滾出來又滾回去
筆藏在桌子的角落裡，如一個人
開始對台灣吶喊，無聲，沒有語言
用眼神和嘴形的不斷變換，放射思想
　　
我只有慢慢靠近，筆的確是一個人
他是另一個角色的我
台灣和我的世界卻放棄了他
歲月不再釋出，筆的青春依舊如往昔
在陰暗的書桌角落發著光
那麼瘦小的光，我伸手即可抓握在掌中
這些年來抓到的思想已經住滿我的頭腦
台灣必須再度釋放，釋放啊
　
於是，我抓起了筆，筆顫抖，筆尖閃光
光會飛翔，會招引許多思想一起飛翔
在黑暗中飛過的軌跡
是一行行活著的文字
我相信它，它是一行行思想的光
　　　　　即將在紙上刻畫成一首首詩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