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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民國98年10月23日、24日二天,上午9:00至下午5:20,在台中教育大學求真樓一樓音樂廳,舉辦「後浪詩社與現代詩學」研討會,計有13篇論文發表及一場演講、一場座談。其中第一篇論文為〈洪醒夫及其詩文本潛存的「小說詩」可能:以戰後第一世代詩人敘事詩概念為切入點〉,論文發表人:解昆樺(文學博士,任教於中興大學)。我閱讀這篇論文後,又引發當年《詩人季刊》出刊「小說詩」專輯時,我們對詩學類型建構的意念。詩可以不用分類,但分類是為了研究詩學的方便,也是為了找出種種創作的窗口,展現不同的風景。

●以下是我在研討會上的談話,整理如下文稿:

  論文發表人解昆樺老師,是我約於1998年左右在網路上即已發現的詩創作者,同期出現了陳去非、丁威仁、楊宗翰三位極年輕的評論家,活躍於網路,引發不少風潮,而解昆樺稍後亦走向詩學研究,其研究評論的方向,反而更受詩壇注目,尤其對台灣70年代新興詩社的文化探討,擺脫藍星、創世紀、笠三大詩社的陰霾,讓新興詩社諸如:《後浪詩刊》、《詩人季刊》、《八掌溪詩刊》、《掌握詩刊》、《草根詩刊》等給予應有的位置,提升這些新興詩刊詩社在台灣詩壇的高度和亮度,是有相當的功勞,我覺得台灣需要的是這樣的詩學評論家,故而於2006年推薦解昆樺老師加入「台灣詩學季刊社」,共同為台灣的詩學和詩史努力。今天他提出的論文,正又是一個證明。而他的詩創作計劃也沒停止,近期已看到他的長詩巨構發表、展現了他台灣族群、現實社會、地誌等書寫的史詩宏圖。

  論文的主角洪醒夫,幾乎與我同時出道,同樣是一九四九年十二月出生,在師專他低我一屆。當時我熱中於詩創作,但也兼顧小說的閱讀及創作。1969年初,洪醒夫去參加救國團復興文藝營,抱回小說獎和詩獎。我沒參加。1969年底,我參加教育廳學生文藝創作大專組小說獎比賽,得了獎。1980年,我得到聯合報小說獎極短篇獎。以上說的,是表示我亦有小說創作經驗,因此對今天的論題中提到的「小說詩」這一名詞,我會以我個人對小說的認知來看解昆樺這篇論文。

  底下談這篇論文中我欣賞的五個論點:

  1、試圖由「敘事詩」的概念來新創「小說詩」這個詩類型的可能

  首先我要說的是,拜讀解昆樺這篇論文,初看題目,即非常有創意、有吸引力。何以呢?原本好奇的是,洪醒夫以小說傳世,他的詩在質量幾乎與其小說不成比例,而且似乎文壇幾已不談其詩,若在今日以詩為主的研討會上,將何能探討洪醒夫的詩?沒想到解昆樺能提出洪醒夫為「現代詩文體想像據點」之一,並為洪醒夫的詩定位為「小說詩」的潛質可能之理論資產。解昆樺由「敘事詩概念」來切入「小說詩」的探討,將「敘事詩」與「小說詩」聯繫,這是一個很可貴的詩類型之創立,連帶也給予洪醒夫在詩壇的一個位置。我感到高興,也為洪醒夫到慶幸,後浪詩社沒能力做到,幸由詩人解昆樺完成。感謝昆樺老師。

  解昆樺論文中說:「戰後第一世代詩人在其主導的一九七0年代新興詩刊中如《詩人季刊》、《陽光小集》等,進行各種敘事詩變體的嘗試。」,並指出:「敘事詩實踐過程中衍生出包括史詩、詩劇、寓言詩等各種敘事詩文體細部子系統」,其中史詩最為多人創作,詩劇在當年創世記詩刊曾推出專輯,而小說詩則由後浪詩人季刊推出。

  當年會進行敘事詩的創作,另一因素是1978-1982年間由中國時報舉辦了五屆敘事詩獎,戰後第一世代詩人紛紛投入敘事詩的創作,成績輝煌,可說引發了創作敘事詩的風潮。中國時報人間副功不可沒。我當年參加得了兩次敘事詩獎,採用的策略不是屬於那兩大脈絡,而是以自編的小說寫成敘事詩。以我個人的創作經驗,我可以印證「小說詩」在當初是「敘事詩」的文體支系。

  2、發現洪醒夫詩作中的敘事文本符號

  在第3頁第二章節「洪醒夫初階小說詩:一個遺存的未完成計畫」裡:解昆樺老師整理出:「洪醒夫詩作中敘事文類符號整理表」。說:「各敘事文本符號在洪醒夫初期詩作中如零件般四處擺置,對後來小說詩之發展帶有某種預約的徵兆,以及指現他自身詩作後續發展的據點。」

  但我直覺把文本名詞符號直接嵌置在詩行中,當作所欲敘說的內容時,雖然一方面印證了洪醒夫詩文本的小說徵象,但也可能太過概念化而成為詩中生硬的置入性名詞。幸而解昆樺隨即補上他的觀點,以詩創作的角度檢討了這些敘事性辭物符號,在創作上可能造成的障礙,但仍強調「這些零件實也標明了在詩文本內外所埋伏的故事者之存在,既展現了文本內可能被折疊的故事,以及文本外作者另所兼具的小說家身份與說故事慾望。」從這裡可以看出解昆樺的論述思慮縝密週詳,提出的論點能夠創作者的立場正反兩面思考。


  3、從詩洪醒夫詩中「視角觀點」和「觀看動作」啟動小說詩的時空場景
  解昆樺發現「洪醒夫1971年以後的詩作中,發展文本內部的觀看動作幾為首務。可以說在第一段第一句標明文本中的「觀點」以及觀看動作,幾乎是司徒門無意識的寫作策略。」這段話是說詩人透過「觀看」動作引領出的意象與場景,場景正是小說詩的要素之一,而場景由意象構成,也正符合詩的基本要件。

  解昆樺進而以「觀看動作」在詩行間的移動,來解釋場景時空多層次的變化,以之作為小說詩可能的敘事方式,或說是「已初步畫構出小說詩理論尚待擴編發展的部分」,我認為這是正確的。

  4、提出洪醒夫詩中的「引文」在小說詩中的書寫策略

  解昆樺說:「洪醒夫不少乃以佛禪經典故事為引文對象,這不只使其引文的動作顯得相當醒目,豐富了小說詩的層次。」然後又說:「他走的路線就是情節敘事、角色鋪寫,因此他對引文的詮釋就是演(衍)繹。」

  由「引文」,而得出小說的兩大要素:「情節敘事、角色鋪寫」。將「引文」付予小說發展的根源之一。

  在創作上,「引文」亦有可能的後遺症,解昆樺說:「引文衍生出的長行敘事詩沖刷詩意現象」,指出「作者本身如何以獨創方式卸除影響焦慮的焦點所在。」提到了對本源「引文」的精神反抗,說:「獨創性的詩人無法對引文亦步亦趨,任由引文之前置情節箝制了自我文本的走向。」並說:「互文書寫本身,實可視為新編與改編」,在這裡,解昆樺又展現其論述的週延,兼及創作的要略、方法論,的確是有非常透徹的反覆辯證的論述。

  5、強調小說詩中,真正角色的形式本質是聲音。

  我們知道構成小說的元素之一是「角色」,沒有角色,小說無法進行。
  什麼是小說詩中的角色?解昆樺的理論是:「在小說詩中,角色的形式本質是聲音,因此,在關注小說詩的『角色』問題時,我們要關注的是,並不是作為作者的詩人如何戴上角色的面具,而是如何隱沒於聲音之後,完成語言內部的角色表演性。」

  「角色的形式本質是聲音」,聲音的呈現形式呢?解昆樺說:「內部三個說話的可能方式:旁白、獨白,以及在一開始隱伏、忽略的問話對話形式。」亦即要從旁白、獨白、對話三個形式去形塑小說詩中的角色。而這完全是以聲音來想像角色。我欣賞這種很見解,比我所懂的小說理論中的「角色」意義更有意思。或許如此,小說詩才有可能與小說的質地上有所分別。


  底下則來說說我研讀這篇論文後,所引發的聯想,我認為若要發展或形成小說詩的的可能,建立小說詩的詩型,可能需要考慮以下五個問題。這些問題若有超出本論文的範圍,得請解昆樺老師多加包涵了。

  1、沒有「引文」,也沒有「聲音」,「小說詩」用什麼方式存在?

  當然還有其他的方式。比如說:與「引文」相類似的「前言」、「後記」、「註解」,是否也能發展為小說詩的本事依據?我比較重視小說詩的「本事」,「本事」是什麼?「本事」即是詩詞或戲劇中的故事,或所依據的事實,也是事情的經過、原委,長詩或劇本的情節大意。「本事」有必要放在詩本身附加的「引文」、「前言」、「後記」、「註解」裡嗎?或直接以詩文本為之。

  除了引文、聲音外,「伏筆」此一特點呢?「伏筆」是什麼?是在發生某一情節前所埋設的因子,它是下一階段合理產生情節激發高潮的暗碼。「伏筆」可以是一句話、一個物件、一個眼神、一個小事,它不動聲色的出現在前一個段落裡,它是過場中的小配件,但到後面故事的發展,它卻成了一個關鍵。


  2、「小說詩」能否引進小說的理論,而加以詩化?或完全忽略小說構成的要素,自成一種有別於小說文類的「小說詩」理論系統?

  以創作者的立場來看,最關心的是「小說詩」能否獨立成為類型?如此在創作時有一個明確的方向。「小說詩」是「敘事詩」的文體支系?是否可以脫離「敘事詩」,而自成一個詩的類型?兩者如何分別?各自的特色是什麼?

  這些問題的產生,其實是期待給「小說詩」下一個定義,或作一個規範,即如何辨別什麼樣的形式是「小說詩」?其分辨要素是什麼?「散文詩」「圖象詩」「隱題詩」已有一個明確的定義而存在。而「小說詩」的面目正有待描繪清楚。

  一般說,散文重敘述,詩重意象,小說重情節,是否有情節的詩,就可稱為「小說詩」?用這樣做定義好不好?


  3、從洪醒夫自身考量,他的「小說詩」未成氣候的原因是什麼?

  把洪醒夫當作小說詩的一個發展起點,是否有需要去從他的小說找出可以觸發「小說詩」的相關創作技巧或思想?亦即他的詩和他的小說之間的創作關係。

  洪醒夫創作重心不放在詩的原因? 因我嗎?洪醒夫曾說,因為看到我的詩比他好,所以不寫詩了。或因其擅於說故事,不適於用尚隱約、婉轉的詩表達?另一個猜想的問題是:當年「時報文學獎」大肆週章推動「敘事詩」獎,徵詩規定200行以上,何以正值創作高峰的洪醒夫沒參加?是否可以推論他是否把寫小說和寫詩看成兩碼子的事,即不認為小說可以入詩?或是小說不宜入詩?如此,「小說詩」此一詩類型難以成立?


  4、從當年的「時報敘事詩獎」看到敘事詩的什麼脈絡?

  當年得獎的敘事詩作品,大多正是解昆樺說的兩大脈絡「其一為中國古典敘事文本的再寫,其二則為現實事件書寫。」若僅以這兩大脈絡,要轉變成為「小說詩」,是有缺點的,其一是藉古典敘事文本的再寫,往往受限於典故的原型桎梏,其二是現實事件書寫則易成為報導文學而失去小說的趣味,故而真要成為所謂的小說詩,則需進一步的創發。

  其實,「敘事詩」除前兩大脈絡外,尚有第三脈絡,即正面採用小說本事,寫成的敘事詩,以及第四脈絡,直接自創虛擬故事、以小說架構、注重情節、人物對話寫成的詩。我當年參加得了兩次敘事詩獎,採用的策略不是屬於那兩大脈絡,而是以自編的小說寫成敘事詩。

  5、角色的形式本質若全是聲音,角色的影像在哪裡?

  這是一個問題。就小說的文本,也有完全沒有對話、沒有獨白的聲音。而是用旁白來進行故事的敘述,並製造想像的影像。

  獨白,是作者進入小說中的角色,作者化身其中一個角色,所敘述的話語。對話,是小說中不同角色之間的話語。旁白,是小說中的事況陳述,雖由作者所述說,但不涉角色的觀點或情緒。

  聲音,雖然可以表現角色的情緒、性格、身份、思想、語言素質,但總是太過於抽象,塑造一個突出的角色,是否除了聲音,還有沒有一些很重要的條件,例如影像、造型、表情、衣著等等?

  我從這裡,想到了一個比喻,只有聲音的小說,即角色要從聲音辨別,就好比在聽廣播劇。如果是沒有聲音的小說呢?就像舞台上的默劇。而有聲音、有影像的小說,則像是電視劇和電影了。這樣的問題在建構「小說詩理論系統」時,有必要放入一起思考。


 最後的感想:

  解昆樺在論文裡有一句話說得好,就拿來當作我最後的感想,也當作今後創作的鐘鼓。在論文第二頁:「詩人以其對小說的概念來寫詩,小說家則以其對詩的概念來寫詩,前者重情節結構節奏,後者重角色形象純粹提煉出藝術理念。」這裡分別了詩人與小說家不同的寫詩態度及呈現方式。在這裡,也給了一般詩人與洪醒夫創作小說詩的不同走向。

  一般詩人是以其對小說的概念來寫詩,所以很重視情節結構節奏。像我《童話遊行》裡的那些小說詩即是。我會用小說的基本概念來放入詩中,諸如:會考慮小說的要素:如「主題」、「人物角色」、「情節佈局」,寫出背景時間、背景空間、安排主角配角、發展故事情節,然後會去考慮敘述觀點,是採介入故事的第一人稱、不介入故事的第三人稱,或是綜合式的觀點。在角色的處理上,會揣摩人物的心理,怎樣表現人物的行動和語言;情節故事佈局時,要如何運用預示、倒敘、懸念、巧合、驚奇等技巧來製造效果。這等於是用小說的概念來寫詩。

  洪醒夫初期是小說與詩並行創作,如果把他歸位為只是小說家,依解昆樺說小說家是以其對詩的概念來寫詩,所以會重視角色的聲音形象純粹提煉出藝術理念。此話亦即,小說家寫詩,因為他要把小說詩寫得更像詩,所以會重角色的形象,重視人物的內外在刻畫,尤其是心理情緒所引發的獨白或對話聲音,以象徵、以比喻、以意象的塑造來表達,而不在故事情節著墨。從這裡,的確啟示了將來「小說詩」要走的兩個方向,一是重小說的情節結構佈局等,一是以角色的聲音形象純粹表現詩的藝術。

  感謝解昆樺老師為洪醒夫的詩作定位,洪醒夫是一位非常謙虛的人,他若看見這篇苦心建立的「小說詩」想像據點,他也會樂於接受這樣的論述,並會感謝解昆樺給予的肯定。總之,這是一篇啟發性很濃的論文,給今後的詩創作者帶來不少的創作啟示,也給詩學研究者開啟另一個重要的詩學研究方向及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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